常春藤(第20/34页)

皮通的邻居布雷也是如此,他是个租车的。虽然他与山谷渊源深厚,超过这里其他的人——他父亲以前在庄园工作过——虽然他指责皮通不懂园艺,但他本人对花园,甚至对他生活的这个山谷没有感情,他给屋前的土地都铺上了混凝土,停放各种车辆。

每天给皮通茶喝的菲利普斯夫妇没有当着我的面指摘皮通。菲利普斯先生喊“弗雷德!”时语气里是威严而不是友情。布雷不这样,他比较没遮没拦的。这是他的“自成一格”,他为此骄傲。他在房东的事情上也没遮没拦,且希望这点能引起大家注意。他主动讲道:“不想载他。像只啼血的鸟嘀咕不休,一会儿想坐在前排,一会儿又想坐到后排,片刻之后又想坐到前排。”布雷不止一次说皮通“是个非常傲慢的人”。

“傲慢”和“平凡”一样,是布雷的用词,“傲慢”指“无知”,但也有“傲慢”的意思。当布雷用这个词的时候,这双层含义和挑衅的语调非常强烈。

皮通和布雷住在公路边两栋相接的小屋中。小屋是石板屋顶,燧石和红砖墙,砌砖方式是最常见的那种。两座小屋原先都属于庄园,它们和不远处“风景如画”的茅草屋、和庄园本身一样,是在一战前建的。皮通的小屋现在仍是庄园的资产,是随工作配给他的。而布雷住的小屋则是他自己的,是他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他父亲在庄园工作了一辈子,趁庄园开始衰落,庄园主一家在别处兴盛起来的时候,低价买下了小屋,其实这笔买卖可谓是馈赠。

屋子狭小而坚固,其线条和使用的材料(红或橘色的砖及燧石)让我觉得它们是近郊的风格。但是细想后发现,我在方圆几公里范围内倒是常常看到这种风格的旧农场建筑,况且燧石是本地特色建材。我开始把这两座小屋视为实验性的改良农舍,它们和路上的茅草屋相比,是真正的“时代”的产物。茅草屋仍是乡间建筑风格,这项技艺没有失传的危险,盖屋顶的人在威尔特郡的山谷随处可见。但当地石匠不再建造改良的燧石屋,燧石工艺有难度,并且改善农业劳工住所的想法不再有意义。

布雷和皮通住着类似的房子,它们的过去明明白白。但布雷这边的墙和栅栏有着所有权的意味。布雷拥有这座房子,他想让人知道。此外他还强调自己是自由人,一个为自己工作的人。而皮通这边则是在突显风格。皮通将一个带有篱笆、一块草坪和小花树的花园拾掇好了。布雷的花园更多是用来停车的混凝土院子。这是两个人矛盾的由来。

皮通没有对我提起过布雷。两人的恩怨我都是听布雷说的——我用他的车。布雷的讲述很有一套。他隐瞒了自己的行为和挑衅,只说皮通的所作所为,将人前衣着光鲜、举止稳重的皮通塑造成一个疯子。

在开车带我去火车站的路上,布雷会说:“我们的朋友这几天正拿房子消遣呢。凌晨三点在界墙上钻洞。你怎么看这事?”

这时布雷会停下话头,让人玩味一番皮通像个疯子般用电钻的画面:大半夜的,皮通在房里发泄着,活像装备现代激光枪的邪恶的海德先生①,但早上九点,他必定会改头换面,以杰克博士的面貌出现在草坪边的白门口。

直到快要下车或者下次再塔车时我才得知,布雷会因种种原因在水泥院子里调试汽车引擎到午夜之后。这种种原因包括工作热情,以及他的自力更生和对闲散的憎恶,正是这种闲散导致乡村衰败,人变得不可靠。

在布雷身上有乖张因子。他知道他油迹斑斑的水泥院子和半旧的汽车让人不高兴,尤其冒犯了住在隔壁的皮通,他也知道自己急迫地想让乘客看到山谷明显的丑陋并不合适。布雷也会否认故意惹怒皮通的行为和做派是可取的。他觉得自己在庄园可以随心所欲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片地和房子是他的,他是个自由人,这点与皮通以及他认识的几乎每个劳工都不一样。

自由对布雷而言不可或缺。他把人送到各个机场的航站楼,从机场接外国孩子。虽然他表现得好像出租车这营生是一项高技术活,乃至一份职业,而不是他父亲曾从事的“服务”工作,一个仆从。

服务——一个消亡并逝去的世界。但是对布雷来说并非如此。他的童年存在于那里,正像我的童年存在于那个已经消逝的甘蔗田、小茅屋和打赤脚的孩子的世界中,存在于沟渠和木槿丛、我接受却不理解的宗教仪式中,存在于夜间祷告的美丽灯盏和对朗姆酒馆、争吵和恶斗的恐惧中。正如“庄园”、“劳工”、“园丁”唤起我脑海中的某些画面,布雷活在我只能隐约想见的那个山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