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第12/16页)

这时,琴声戛然而止,有好一阵子四下变得鸦雀无声。直到有这么两三下轻盈而柔和的节拍骤然响起,这是一支羞涩的独特的曲子。接着,便有人引吭高歌起来,这是一个女人的嗓音。这支歌曲他陌生得很,从来没听过,这些他也来不及多加思索。然而,这歌喉他却非常熟悉,这是一个略为压低的,也稍带疲倦的歌喉。显然,这是杜斯奈尔特的嗓音。她的歌唱也许没什么特殊的情趣,不过,对这孩子的刺激和引诱,正如与她纤手的爱抚有着同样的不安和痛苦。他侧耳谛听着,身子却动弹不了,当他还端坐着倾听时,第一阵缓缓的雨点,又凉又沉地掉落在池塘里。它们打在他的手上和脸上,他却丝毫没发觉。他所感到的只是在他的四周,或者在他的胸头有些事物在挤压,发酵,乃至绷紧,且变得越来越厉害和加剧,它们都在寻找自己的出路似的。与此同时,他又想到了《艾凯哈尔德》的某个地方,就在这一时刻,有一种肯定的感觉突然使他惊魂不定。他知道,自己已爱上了杜斯奈尔特了。同时,他也了解到,她是个妙龄少女,是一个学童,而且她明天就要启程走了。

这时——那歌唱声已停止了许久——耳畔却响起了清脆的台钟声。保尔慢步跨进了屋子。走到桌前,他用手拭去了身上的雨点,又把头发往后脑一掠,作了一下深呼吸,重重地踩了几下脚步。

“啊,外面早下雨啦,”勃尔泰说。“这样,什么都干不了啦!”

“到底要干什么?”保尔没有从碟子上抬起目光,这样问道。

“我们不是有约在先——您早答应过我,今天您带我到艾希堡去么?”

“哦,是的。不过,看天气,当然是没法去的了。”

她仍怀着希望,最好他对她一眼不眨地瞧着,向她打听有关她的健康状况,一面也暗自高兴,他偏偏没这么干。她想在柳树下的那幕不愉快的场景,即是她一时失声啜泣,他早已忘记干净。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啜泣,毕竟使他有了印象,无非是加强了他的信念,她到底还是位真正的姑娘。这时,他没有去注意她,却不时乜斜着眼睛,盯住了那位杜斯奈尔特小姐。

这位小姐拉着家庭教师,就是昨天羞于充当了粗暴角色的那一位,在精神十足地议论着体育活动。洪堡格先生正如许多人一样,在敷衍其事;然而,关于这些他一窍不通的活动,比起他熟悉的和重要的事,他谈起来却显得更加殷勤和圆滑。小姐滔滔不绝地讲,他却只满足于提问,点头,赞同以及不间断的答腔几句而已。那位年轻的小姐,具有卖弄风情的谈话艺术,可以祛除他一贯的浓血病;因此,他在一边斟酒的同时,还满脸赔笑,还把事情处理得又简便又特殊。然而,他那夹带着狡猾的要求,让他饭后为这位小姐诵读他爱情小说中的某个章节,却遭到她婉言谢绝。

“你不再头痛了,孩子?”格蕾妲姑母问道。

“哦,不,从来没有头痛过,”勃尔泰轻声说道。然而,她的脸色还是够可怜的。

“唉,你们这些孩子呀!”姑母暗自思忖,就是对保尔那种三心二意的心血来潮,她也决不忽略过去,因此,她深有预感,也作了决断,对这两年轻人的事她不是没有必要插上一手,即是通过加倍注意,来提防他们别干傻事。凡是保尔初出茅庐干的事,她都要认真把握好。不管时间多久,他都不希望得到她的悉心照顾!而他所走的道路,也想避开她的目光!——唉,你们这些孩子呀!

屋外天色渐渐暗下来。大雨滂沱不止,过了一会儿,由于风向的改变,风势似乎减弱了。雷雨交加,持续不断;远处,还响着隆隆的雷声。

“这雷雨交加的天气,你害怕么?”洪堡格先生问他的小姐道。

“恰恰相反,对美,我本是一窍不通的。过后,我们可到亭子里去,观赏雨景。你也同去吗,勃尔泰?”

“只要你想去,我当然也愿意去。”

“那么您也去吧,候选者?——好,大家都去,我高兴得很。这雷雨天气,今年还是第一次呢,是不?”

饭后,他们撑起了雨伞来到近处的那座亭子里。勃尔泰还带了本书。

“你不跟着他们去,保尔?”姑母兴致盎然地说。

“谢谢,不啦,我还要好好练习呢。”

说罢,他怀着一团乱麻似的心情,来到了琴房。但是,还没开始练习,他却连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好,父亲这时走进房来。

“孩子,你怎能老呆在房里练琴?你要学习,这很好,不过,任何事物都有它们的固定时间,我们年岁大的人,在这沉闷的时光,就要注意睡眠。再见,孩子!”

男孩信步走出琴房,穿过饭厅从过道直抵大门口。可巧,他瞧见其他人正鱼贯地跨进亭子。从他身后,他还听见姑母轻轻的脚步声,自己却大步流星地来到了屋外,他光着脑袋,冒着大雨,飞也似地奔去,双手还插在裤袋里。隆隆的雷声,越打越响,空中接连而来的闪电划破了黛色的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