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波西娅·凯恩(第26/43页)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盘子,看着那四英寸高的华夫饼山,外加顶上用蓬松鲜奶油搭成的三英寸白色金字塔,竟然开始觉得反胃。

“你一口也不打算吃,是吗?”我问母亲。

“我是隐形人。我们现在能走了吗?”

“好吧,妈妈。你赢了。”

我招手叫来丹妮埃尔,问她要了外带的盒子,解释说我妈妈身体不太舒服,还告诉她我会打电话。我在桌上留下和饭钱一样多的小费,既是因为她家里的小汤米,也是因为自己曾经当过女招待。我把钱付给收银员,然后牵着母亲的手走回了家。

一进家门,母亲就问她能不能吃自己的那份华夫饼,我回答说:“当然。”

她抓过一把叉子,坐进那把粉色的扶手椅,在成堆的垃圾和暗藏的积尘污物中间,就着白色的泡沫塑料盒起劲地吃了起来。

“真好吃,”她说,“你不吃点儿吗,波西娅?”

“你想要的东西到手了,不是吗?这就是你想要的。”

“加鲜奶油的华夫饼!”她说道,这时我才发觉她正在吃我的那份华夫饼。

“你好好吃吧,”我说,“现在我要到属于我的地方去了。”

“你的房间是你的,我什么都没碰过!”她说着,嘟着一张塞满嚼了一半的华夫饼,沾满白色鲜奶油和黏稠棕色糖浆的嘴,“那是你的!”

我转身走近楼梯。这楼梯本该比现在宽敞一倍的,母亲一盒又一盒垃圾沿着没有栏杆的楼梯左侧堆了一路。她需要楼梯右手边的栏杆,好走到楼上来上厕所,楼上她唯一要用的就是厕所。走廊,壁橱,还有她的整间卧室,从地板到天花板都塞满了各种废品。

她已经在那把粉色的扶手椅上睡了几十年了。

我站在台阶底下开始猜测,爬上去是不是安全?还是说楼上已经摞了那么多东西,再加上我的体重,会让整个二楼都塌下来?我又想起母亲的体重抵得上两个我,于是开始爬楼梯,并努力不去看那叠成8英尺高、四英尺宽的六百多卷厕纸。厕所的门就堵在这堆厕纸后面,因而上厕所或是淋浴的时候,我没法关门。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努力忽略它那博物馆一般的氛围。母亲用一种异乎寻常的投入把过去保留了下来。这里只缺一件东西:我。假如母亲知道,把我放进一瓶福尔马林溶液可以让我永远是个小女孩的话,她十有八九会照做。

我也没看那个作为荣誉挂在墙上的校名首字母标志(93)。因为我曾经吹着长笛,穿着可笑的制服,戴着这个标志走在鼓乐队里。

一张真人大小的文斯·尼尔(94)海报,微微褪了色,依旧挂在我的房门背面。海报上的尼尔带着高潮的表情,把手伸进破洞牛仔裤里,抓着自己的裤裆。

我从前的长笛放在盒子里,躺在梳妆台上。

我的独角兽毛绒玩具收藏又增加了。我不在家的时候,母亲仍然坚持每年生日给我买一只,圣诞节再给我买一只。

你知道一大群独角兽叫什么吗?

一种幸福。

千真万确。

这份幸福之中,有六个不那么灰扑扑的成员,我还没有见过。想到母亲把它们放到我的床上,完全是因为我已经不再住在这里,而且还禁止她给我寄任何东西,我非常难过。

我是个令人发指的女儿,没错。

多年以后,我偏偏又回到曾经逃离的这个地方。

我是一羽归巢的信鸽。

凡是上升的东西,必定会坠落。

然后我想起了一开始上楼到这里来的原因,急忙翻起了我放内衣的抽屉,一边翻找,一边把20岁时穿的内裤扔到身后——要是我现在试着穿上身的话,它们肯定会裂成两半的;我并不胖,但我不再18岁了。终于我找到了它,把它握在了手里。

“难以置信。”

我盯着那张人类正式成员卡片,细细审视在高中毕业前的那个星期弗农老师给我拍的照片。他给所有人都拍了照片——嗯,所有上他的高年级英语课的人。我的脸看上去更瘦一些,皮肤光滑——绝对没有皱纹——而且我显得……天真无邪,对未来的事情一无所知。

满怀憧憬。

上帝啊,我是那么漂亮,甚至可以说是美丽动人。为什么那时候我会觉得自己丑呢?我是瞎子吗?要是能再变成这副模样,要我杀了可爱的修女梅芙外加她所有的女性朋友都可以——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

我的刘海向上吹起了一点儿——好吧,事实上吹得非常高,高到照片里几乎都要装不下了——剩下的棕色头发则直直地披下来,消失在肩膀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