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晚景(第10/18页)

“到底什么啦!”另一位咕噜着说。

“你还在问长问短的!我知道我看到的事物。”

“那么是些什么啦?是凶狠的虐待吗?”

“我所看到的,是从前的骗人工厂主韩林的所谓轧辊厂,也是今天穷光蛋连队的一位男子。唉,富有的人们,富有的人们!”

“你在侮辱我那‘鹰徽’么!”韩林喃喃自语。

“是这样,不错。”

“你在说我坏话?”

“完全没有必要,你本来如此。”

“卑鄙无耻,绳结头,你!”

“囚犯!”

“酒鬼!”

“你自己!你诅咒一个规矩人,恰恰是你的需要。”

“恨不能把你的门牙也打落到肚里去!”

“我要结实地把你打瘫在地,你这个破产的家伙,你,好管闲事的人!”

说罢,双方开始大打出手。对当地谩骂诅咒的术语和污秽视听的语言,他们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这两个丑角的幻想也统统蜕化为丰富的新词和粗暴的声音,直到他们耗空了内在的精神,直到这两个好斗之徒吵得疲惫不堪,怒不可遏,最后回到自己的房里。

他们没有其他愿望,只是妄想尽可能地把对手制服,使自己占有绝对优势,但是,韩林比较聪明乖巧,而海勒却是圆滑狡黠,因为,编织工对他们谁也不袒护,他们就休想赢得胜利。在养老院里得到一席被重视受青睐的地位,本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他们花了不少脑筋和毅力,无非是为了在这方面能得到个平分秋色的权利,就是今天把这个权利耗尽用完,也可换得个日后小舟的自由行驶,而不用做太阳弟兄了。

在这期间,院子里那一大叠木材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少了。剩余下来的,人们就听其自然地搁着,部分也为其他活儿提供了些。海勒每天来到乡长家的花园里干活,而韩林则每天在院长的督促下,干些零星活儿,譬如拣净生菜,采撷扁豆,修剪豌豆等诸如此类的琐屑小事,为此他不用过度操劳,相反,对他的身心却有好处。这样一来,养老院里同仁之间的仇隙也日益平复下来,因为他们不必整天价聚首在一起了。就是他们每个人,也在暗自思忖,分配给他们的工作,恰恰与他们本身的长处是一拍即合的,而且与他人相比,自己确实拥有这个优先权。整个夏天悄悄地流逝而去,直到枝头叶子变作褐色。

一天下午,工厂主独自端坐在大门口的过道里,他困得很,忽然看到一个陌生人,正从山头上移步下来,在“太阳”前站停了身子,问他市政府在哪儿。韩林带着他接连穿过了两条小巷,又对陌生人说明了地点,他却获得两支雪茄,作为劳务费用。他向身旁的一位司机要了火,把一支雪茄点燃,回到他屋前的阴影处,他快活得难以形容,沉浸在对这支优质雪茄匮乏已久的享受之中,而且把吸剩的烟蒂,最后还塞进了烟斗,直吸到存下一堆烟灰和几个灰色的结子。晚上,在乡长花园里干活的制绳工回来了,跟平时一样,津津乐道地谈及,作为下午的点心,他得到了梨子果汁、白面包、胡萝卜等食品,人们对待他有多大方,韩林也用他善于辞令的口才,谈及他的奇遇,却引起了海勒的极大妒忌。

“那么雪茄现在到底放在哪儿呢?”这位马上兴味浓浓地问道。

“我早抽了,”韩林炫耀地说。

“两支?”

“不错,老朋友,两支。”

“一下就抽掉?”

“不,你这个傻瓜,而是分两次,一支支地抽呗。”

“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

“是这样,”制绳工不很相信,便这样狡黠地说;“那叫我对你该说什么好。这样看来,你就是一头牛了,而不是一头牛犊。”

“是这样?那为什么呢?”

“你要是能保留一支,明天你不也好享用了么。眼下你对此有什么好说的?”

工厂主听后可受不了。他满脸泛着奸笑,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那支剩下的雪茄,递到了妒火直冒的制绳工眼前,有意要好好作弄他一番。

“瞧,这是什么!不错,可不;笨到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地步,我可还不至于吧。”

“哦,原来如此。这儿还有一支,给我看一看!”

“别动,我只准你瞧瞧!”

“哎,这什么话,只好瞧瞧!它是不是一支好烟,我是精于此道的。看后马上归还于你。”

说罢,韩林把雪茄递给了他,他夹在指间旋转了一下,又放到了鼻端闻了闻,带着不舍得还给主人的样儿,同情地说:“在这儿,你只管拿回去。品种不过是十字勋章牌二级罢了。”

于是,为了雪茄的质量和代价,双方又展开了一场争吵,一直延续到上床睡觉为止。脱去了衣服,韩林便把这个宝贝放在自己的枕边,提心吊胆地看守着。海勒嘲笑着说:“不错,只管把它带到床上去,也许它会变得更新鲜。”工厂主没有理会他,当另一位躺倒在床上,他又把雪茄移放在外窗台上,然后立即回到自己的窝巢里。他舒坦地挺了挺身子,在熟睡之前,又一次从回忆中品味着下午的那种享受,想他那时好不洋洋得意和沾沾自喜,对着太阳不断吞云吐雾,通过醇厚的香味,从他的心头,他那早年的风光日子和大人物感受的种种残余,重新复苏过来了。过后,他便进入了梦乡,当梦境把他从前辉煌时代的无比光荣召唤回来,他便睡意蒙眬地把红通通的鼻子翘起,用自己最光辉灿烂的时代来蔑视世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