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晚景(第12/18页)

就在九月的时光里,两个新来的人儿先后光临了。这是两个性格迥然不同的人。

其中一个名叫路易·凯勒哈尔斯,然而,这城里却没人熟悉这个名字,因为,自从这十余年来,路易已被霍尔特里亚这个绰号所取代,至于它的起因,已无法解释。许多年来,他已成为城市的累赘,被安顿在一个好客的手工业者的家里,他在那儿过得很舒服,已成为家庭里的一个成员。谁知那个手工业者不幸谢世而去,受护养者的他不能继承遗物,就把他移交给养老院。他来报到时,随身携带了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人造棉小包,一柄蓝色大雨伞,还有一只涂绿漆的木笼子,里面停着一只非常肥胖的麻雀,由于搬了个家,它变得不很安宁。霍尔特里亚含笑微微,高高兴兴,满脸生光,先后跟大家拉过了手,他既不讲话,也不提问,当大家与他攀谈,又对他注目的时候,他显得欣喜若狂,露出一副宽厚的样子,即使他不久已成为一个到处被人所熟悉的形象,也不用花上一刻钟的工夫,人们便可知道,他本是个不会惹是招非的低智商者。

第二位,他大概迟一个星期才搬进养老院,他对生活很有乐趣,也颇有友好的情谊;他的脑子不差,是一个虽说善良,却也狡猾的机灵鬼。他的名儿叫史坦方·芬肯拜艾恩,出身于整个城市和地区自古以来闻名遐迩的芬肯拜艾恩的流浪和乞丐王朝,他们的家族错综复杂,却有难以胜数的旁支,是徙移到格尔勃绍来定居的。芬肯拜艾恩家族的脑袋几乎没有例外地那么敏捷和灵活,但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位,事业上都是一无成就,因为,这是与他们的全部民众及其生存,没有法律保障和没有幽默是分不开的。

所提及这位史坦方,年纪还不到六十,对自己的绝对强壮感到十分高兴。他的四肢看来有点消瘦和柔弱,但却很结实、健康和硬朗,由于他那套狡猾的手腕,如何在区里成功地混得了养老院的一个候选人,这却自始至终是个谜儿。在整个城里,年岁较大的,命运坎坷的,甚至生活贫困的,真是车载斗量。只是自从这机构建立以来,他一直没有停止活动,他觉得自己是个天生无家可归的人,需要而且必须成为这机构的一分子。如今他来到了这儿,就像优秀的霍尔特里亚,同样笑吟吟的,和蔼可亲的,但是,带来的行李基本上是非常轻便。因为,除他随身带的东西外,还戴了顶虽然无色的但却在形式上保护得很好的高高的旧式太阳帽。他把它戴上,稍稍往后一推,那么芬肯拜艾恩便成了斯特劳宾4兄弟型的一个古典代表了。

因为霍尔特里亚已被安顿在韩林的房里,他就把自己作为一个周游世界诙谐有趣的清客,为大家一一作了介绍,他与制绳工海勒居住在一起。他对一切都有好感,还赞不绝口,只是同伴们却闷声不响,他颇有意见。晚饭前一个小时,他们四人在室外聚首一起,芬肯拜艾恩突然开口了:“你听了,工厂主先生,你难道经常这样忧郁寡欢?不错,你分明是个可怜虫。”

“唉,别管我。”

“哪,你到底缺了什么?本来嘛,我们为什么要如此沉闷地蹲在这儿呢?我们至少可以打些烧酒来喝喝嘛,你说呢?”

韩林听后快活非凡,他那没精打采的眼睛,顿时闪耀着喜悦的光芒,但是,他却犹豫不决地摇了摇脑袋,翻出了他空空如也的裤子口袋,露出了一脸苦相。

“哦,原来如此,没有钱用?”芬肯拜艾恩放声大笑地嚷道。“亲爱的上帝,我老是在想,像这样一位工厂主,口袋里就是该经常响着钱币的丁当声。然而,今天本是我报到的节日,绝不该这样枯燥乏味地打发过去。只管来吧,你们大家,芬肯拜艾恩为了应急,手头还有些零钱。”

说罢,两个可怜虫欢蹦乱跳起来,他们让那位低智商者坐着,其他三个则像急行军似的,脚步踉跄地急急奔去,来到了“星星”,他们马上在靠墙的长凳上坐下,每人面前放了一杯烧酒。韩林数月以来,从未到过这满心向往的酒铺,这时他却激动得不得了。他深深地喘过一口气,先适应一下这久违了的酒店气息,然后一小口一小口节约而腼腆地消受着烧酒。正如从深深的恶梦中惊醒那样,他觉得自己的生命重又恢复如前,又为自己所熟悉的地方宾至如归似的吸引住了。为他早已忘怀了的昔日饮酒时的一系列狂放姿态,这时都一一复苏过来,他的拳头在台上乱捶,还用手指接连打着榧子,不但在地板上随口吐痰,而且还把脚跟踩得震天价响,就是他的谈话方式也突然变得趾高气扬,洪亮有力的声音跟从前的光辉时代一样,带着旧时粗野而坚定的信念,从他蓝蓝的嘴唇里又一次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