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波西娅·凯恩(第16/43页)

婚礼影像之外,第四面墙上便是我这些年来寄给她的所有照片,都是肯和我在世界各地旅行的时候拍的——我并不想要重温的场景。然而我早已将它们牢记于心:又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己在埃菲尔铁塔跟前傻笑,像握着一柄宝剑一样用两只手捧着一根酥脆的法棍;吉萨大金字塔如同一盘佳肴停在我的手掌心上;我在夏威夷穿着一件黑色的比基尼,从一个椰子里小口地喝着掺了甜牛奶的朗姆酒,脖子上挂着一个花环;我在伦敦特有的红色电话亭里假装打电话;在澳大利亚的一家动物收容所里,站在一只考拉身边;我和肯戴着脚蹼和可笑的呼吸装备,在大堡礁浮潜的水下照片;我在里约热内卢,像基督那样伸开双臂,而那座巨大的白色圣像雕塑就耸立在我的肩头——我们在全世界拍下的那么多傻里傻气的照片,最终来到这个梦魇般的地方。我的母亲没完没了地绕着她的《国家地理》杂志塔转圈,推着我走马灯似的人生故事,甚至把积满灰尘的地毯都磨出了一个“〇”,一个由执迷和疯癫组成的永无休止的“〇”,让她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任何奇遇,让她除了围在身边的那堆垃圾之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象着远古时代的猿人用手指在山洞壁上画画,火把的微光照亮了他们未经开化的脸庞,他们蹲伏在地,画着用线条构成的小人,在不见阳光的荒芜黑暗里,躲避那长着雄踞食物链顶端的巨型利齿、自在横行、胃口惊人的剑齿虎。

母亲现实生活中的剑齿虎是什么?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

现如今我们有电视真人秀、回忆录,还有各种关于囤积病患者的信息和资料,可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该用哪个词语来形容我的母亲。从来没有过诊断,又怎么会有解决的方案呢?那时候,没有人觉得我离奇古怪的母亲足够吸引人,没有人让她上电视,把她的疾病变成流行文化的一部分。我无法断定那是福是祸。而且无论如何,我已经确信母亲现在是无药可救了。她的心神已经腐烂了太久。有些人你就是没法救活的,无论你有多爱他们。

客厅几乎走不进去,因为母亲用绳子扎起陈年的电话簿和剪下来的过期优惠券建起了一座迷你城市。里面有廉价泰迪熊和塑料脸蛋的洋娃娃搭成的金字塔,还有更多青柠檬口味的无糖可乐,整箱整箱地摞在一起,等着去缓解我那并不存在的干渴;邮购来的约翰尼·卡什和多莉·帕顿(65)的唱片,还放在原先的塑料外壳里,因为母亲并没有唱机;鞋盒里塞满了比我还老的收据、数不清的罐装意大利面酱、从来没打开过的烹饪书;外祖父童年时代收集的棒球卡片和工具,放在几个标着“爸爸的东西”的盒子里;还有其他那么多没有用的物件,堆积如山,摇摇欲坠,让我想起苏斯博士的卡通(66)。

“什么都不要动,”母亲说,“千万别动。我知道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

“我坐在哪儿呢?”我开玩笑地问,因为除了母亲那把落满食物碎屑的粉色扶手椅之外,哪儿都没法坐。

“你的房间,”她回答,“那是你的地方。我没动过。”

“我汇到你账户里的钱你还存着吗?”

“当然了!我们有很多钱!我有银行的对账单。一张不少!”

“我就知道你有。”

“我绝对不会——”

“妈妈,我离开肯了。我和他结束了。”

“你们会解决矛盾的。夫妻都会吵架,本来就是这样——”

“不,妈妈。他背着我和别人上床。和一个非常年轻的女人——还有其他人。他一直对我很不好。他不是人。太可恨。真的非常恶心。我他妈的把我的人生彻底毁了。”

“别这样说脏话,波西娅!在我爸爸的家里不许这样!”

“妈妈,我能在这里待一阵子吗?我现在真是不想住到旅馆里去,也没有精力把从前没能保持下去的友谊重新捡起来,因为我是个宁可要钱也不要真感情的贱女人。”

“你可以住在你的房间里!就在这儿!当然,当然,当然!我可以到街对面的Acme再多买点青柠檬味的无糖可乐。请你留下来。求你了!我非常愿意让你留下来。”

“谢谢,妈妈。不过我觉得家里的饮料已经够多的了,而且我越来越担心我们可能会互相要了对方的命。肯对我不忠的那段你真的听见了,对吗?这是整件事里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多半得要你告诉我你确实是听到了。我真的要离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