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内特·弗农(第20/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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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妈?去世了?死了的那种去世?你是认真的?”

她郑重地点点头:“我很抱歉。”

“为什么没人联系我?”

波西娅扔下洗碗的毛巾,努力使脸色变得温和一点儿,然而这么做却让她显得更加恼火了:“你上次看信箱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里面塞满了修女们写来的信——有几封是你母亲写的。她试图挽救你已经好几年了——不仅仅是你的灵魂,还有此时此地现世之中的你。这是她的话,不是我说的。我和她很快发现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我们都想让你重获新生。”

我已经几个月没去邮局了。我总是提前半年预付电费和水费,每年2月在市政厅把一年的财产税全数付清,我的退休金支票是直接进账的。我所有的银行业务都当面完成,我没有信用卡,而其他所有帮我干杂活的人——比如把犁人和杂务工——我都付现金。我不得不承认,这会儿我很好奇老太太到底写了些什么。我突然有一种去开信箱的渴望,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此刻我有那么多的疑问,而压力也正在我的喉头累积。感觉上可能有点儿像是后悔,尽管我没有做错任何事,而且鉴于她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还要让我去听那些说得好听的宗教鬼话,我完全有权利把她排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我需要的是她,而不是什么有关人类起源的思想,或者什么童话故事一样的好心肠的太空人掌握着我们的命运。她在地球上的领袖戴着浮夸的大帽子,向穷人和没受过教育的人勒索钱财,住在宫殿里,用金子做成的盘子吃饭,即便他自己的上帝说过,富人上天堂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

不过我离题了。

“她是怎么死的?”我问。

波西娅对我说:“事情发生得很快。她正打算到这里来一趟,但医生不允许,再说她完全没有那样的体力,于是她就写信,因为除此之外她没有其他办法来联络你。她甚至连夜把信寄出来,希望你能及时收到。而且她也不确定你是不是还在这里,要不然她会来找你的。她努力联系过你——非常努力。最后,她‘把你交给了上帝’,这是她的原话。看看你的信箱吧,那里面有她想说的。”

“好,”我回答,尽管我并不确定为什么要承诺会看,因为我一点儿也不认为自己会看。

一阵内疚将我吞没。

我与其说是想哭,倒不如说是想吐,这可真是令人费解。或许这就说明我仍旧宿醉未醒。

“这个星期你过得真是糟透了,”波西娅说,“我很抱歉。”

“可能你会觉得我这么说有点儿奇怪,但我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承受更多的消息了,”我开口道,“我现在就是什么也不想再听了,行吗?对不起。但我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还有……”我没把句子说完,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当然不是非得现在说不可,要是你觉得接受不了的话。我贸然出现在这里,随口把这个消息说给你听——对任何人都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而且我们也可以过几天再开始救你。我已经为这件事情留出了一点儿时间。”

“我不需要。”我开口,接着却再也无话可说,因为假如我要继续呼吸,思考,并且在这个地球上占有一席之地的话,就绝对需要一些帮助。

令我惊讶的是,波西娅尊重了我的请求,没有逼我,这方面她一点儿也不像我死去的母亲,值得表扬——而且确实让我更容易信任她。

坐在我家的沙发上,我们一起望向窗外远方的山脉,我们自己也像群山一样——隐忍地、静默地呼吸。

不动如山——哪怕只是一段时间。

实际上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我开始钦佩波西娅·凯恩女士就这么坐在那里,安然自在的能耐。

一开始我在心里向她发起挑战,要她在这场静止不动、消极被动的比赛中败下阵来。然而在某个时刻,我开始从她身上寻找支持,跟我从阿尔贝·加缪身上得到的支持非常相似。如果坦白说的话,我内心深处开始有些担心,担心她在我做好独处准备之前就会离开,就像我那四条腿的挚友一样——就我现在这种情况,没有什么活物能够待在我的身边。

不过最终,我们当然还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重新开始四处走动。

阿尔贝·加缪曾经写过:“谁也没有察觉到,有些人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仅仅只是为了显得正常。”而这正是波西娅·凯恩和我好几天以来所做的事情,我们一起散步,分享三餐,洗净然后擦干碗盘,目不转睛地盯着落日,并且避免谈论任何一件有价值的事情。我们靠着客客气气和日常礼仪来度过每时每刻。几乎像是在扮演一对关系疏远的父女,忽然被迫在佛蒙特州的绿山(42)之中尴尬共处——尽管我俩谁也不会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