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内特·弗农(第32/44页)

她眯起眼睛打量了我一会儿,看上去就像是刚刚咬下一只熟透的柠檬:“哦,鬼扯!别再用别人说的话当挡箭牌了。”

“你说什么?”

“做个男子汉大丈夫!别再躲躲藏藏了!你一天到晚说阿尔贝·加缪,引用阿尔贝·加缪,我都烦透了。滚蛋吧。”

“可他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谁在乎啊?”她重新把杯子斟满,拿着酒进了客厅。

谁在乎阿尔贝·加缪啊!

但不知什么原因,我觉得自己必须和她一起到客厅去,去安慰她。

该死的教师本能,你是种永远都治不好的病!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她无精打采地靠在沙发上,面对着几扇富丽堂皇的窗户,窗户的两旁挂着沉甸甸的金色窗帘。

我手里端着酒杯,坐到那张12英尺长的樱桃木沙发的另一头,透过玻璃窗,打量着灯火通明的公园,沙发看上去像是维多利亚式的,精雕细刻,装饰着红色的丝绸靠垫,非常漂亮。只是坐上去不太舒服。

“以前你引用文学作品是为了教人向善。”她的声音这么小,几乎是在说悄悄话。

“阿尔贝·加缪把善意带到这个世上,就像梭罗一样,它启迪我们过一种经过审视的生活,还有——”

“你正在用一种懦弱的方式曲解他的话,这样让我害怕。”

“我的生命终结于死亡。我们所有人的人生都终结于死亡——所以为什么要害怕呢?当火花已经不在的时候,又为什么要去推迟那必然会发生的事呢?”

“因为假如世界摧毁了我的英雄,让他沦落成了一个软弱的人的话,那说不定我也就没有希望了。”

“我不想当你的英雄,凯恩女士。”

“你本可以骗骗18岁的我的。”她说,朝她看过去的时候,我担心她又要哭起来了。

“那时候我年轻无知,”我回答,“或许比你现在的年纪还要小。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如今我非常抱歉,自己过去那样教书育人。”

“我不能原谅你。”

“那好吧。”

“不好。”她边说边瞪着窗户,带着一种很久以前,我照镜子的时候常常见到的坚定表情。

沉默变得无法忍受的时候,我开口问她:“明天我们要去哪里?”

“去哪里有关系吗?”

她正愈发恶狠狠地盯着窗玻璃上的自己,也可能在这个角度,只有我能看见她在窗户上的倒影。我感到自己想要去安慰她——几乎是违心地——于是我说:“那个马克·吐温徽章,是我从学生那里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她没有回答,于是我带着酒退回到自己的卧室里。

准备好就寝之后,我决定打开窗户,好让自己听听城市的声音。

车声,风声,几百万陌生人的喧嚣扰攘声——那些声音似乎永无休止,却又像我自己的心跳一样转瞬即逝。

少年时代,我向往着住在纽约城。我幻想自己在某间狭小公寓里,在五个区(64)当中,小说作家们当时最流行住的那一个,匆匆写下一部小说。找到我自己的当代版麦克斯·柏金斯(65)来编辑我的作品,和他共进丰盛的午餐,没完没了地谈着泛泛的文学,不厌其详地讨论我写作生涯的光明未来。

那个梦想曾经是那么真实,真实得仿佛我都能触碰到它,只要我把手臂伸得够长的话。

但我从来没有伸手够过,甚至从来没有把一部短篇小说改成一份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最终稿的样子,让我能有信心交出去的东西。我仅仅是躺在特大号的床上,周围环绕着自己永远也买不起的家具,心里这么想着。

“我被一个从前的学生绑架了。”我说。接着,不由自主地笑了。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

* * *

“弗农老师,醒醒,有人来看你了。”我听见有人说。睁开眼睛的时候,波西娅正拉开窗帘,让清晨强烈又刺眼的阳光照进房间。她赤着脚,穿一件极其柔软的白色晨衣,露出胸口一个小小的V字形。

发现有三个穿着红色制服的男人正从床尾盯着我看的时候,我一跃而起,他们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张便携式餐桌。

“出什么事了?”我问道,把被罩拉到了下巴。

“我不知道你来纽约城的时候吃的是哪种早餐,所以就给你点了三种,”波西娅说,她脸上全然是喜悦的表情,像凡娜·怀特(66)一样做着手势,“你想要健康早餐吗?”